本文刊載于《三聯生活周刊》2020年第16期，原文標題《龜：異寵之困》，嚴禁私自轉載，侵權必究玩家對異寵品相的追求永無止境。在此驅動下，走私外來物種、盜獵本土野生物種的問題，始終與人工養(yǎng)殖相伴相生。若加之對野味的追求，保護野生種群似乎更變成

本文刊載于《三聯生活周刊》2020年第16期，原文標題《龜：異寵之困》，嚴禁私自轉載，侵權必究

玩家對異寵品相的追求永無止境。在此驅動下，走私外來物種、盜獵本土野生物種的問題，始終與人工養(yǎng)殖相伴相生。若加之對野味的追求，保護野生種群似乎更變成“癡人說夢”。

記者/劉暢

實習記者/肖舒妍

曬太陽的東部箱龜

“文玩”

“養(yǎng)熟了之后，它看著你拿吃的，就朝你跑過來。”胡勰的兩只東部箱龜已“年近而立”，它們雙眼橘紅，頭部金黃，從脖頸、四肢到龜殼，黃黑相間的條紋，仿佛遠古人類創(chuàng)作的巖畫。他養(yǎng)了它們十多年，為它們在家中單獨辟出一個龜舍。不到10平方米的小屋，有墊土、有花和一個小水池。它們在陸地上生活，隱蔽在花下，只偶爾戲水。早春三月，兩只龜剛剛從冬眠里蘇醒。

胡勰營造的環(huán)境與它們的野外生境類似。東部箱龜原產于美國東部，從堪薩斯州東部、俄克拉荷馬州和得克薩斯州到大西洋沿岸的低洼林地里，都有它們的身影。胡勰自上世紀90年代便開始在動物園里照顧箱龜，了解這個物種。雖然原產地在美國，東部箱龜的生存范圍仍主要集中在溫帶地區(qū)，與中國北方類似，很適應大洋彼岸的氣候，飼養(yǎng)難度不高。箱龜因為縮殼時腹甲和背甲能閉合，頭和四肢可以完全藏進殼里的特殊結構，以及像陸龜一樣高聳、飽滿的背甲，在2005年左右終于吸引到剛剛興起的中國異寵界的注意，成為龜友最喜愛的一類龜。

而如同北京的花鳥魚蟲市場往往也是售賣奇石、核桃的場所，它們背后有著相似的邏輯。“異寵來到中國，就被開發(fā)出‘文玩’式的玩法，要分出個三六九等?！焙母嬖V本刊，國內異寵界的樂趣之一，是像玩核桃一樣，把東部箱龜的顏色和花紋變成攀比、炫耀的標準。他雖然養(yǎng)得早，自家龜的品相并不算上乘，不過四肢和背甲都有花紋而已。他喜歡飼養(yǎng)過程本身，琢磨如何用自己的知識讓箱龜能在異域順利產蛋、孵卵，他身邊的龜友則有許多在追求品相的路上孜孜不倦。“相比守宮（壁虎）之類的異寵玩家追求品相時，只需看看守宮‘父母’的照片，之后就能配出自己想要的后代的成色，剛出生的箱龜渾身是黑色的，身上的花紋需要等到三四年之后才能完全顯現，有更大的隨機性。一只品相一般的公龜在2000塊錢左右，品相好的母龜則要上萬?！焙恼f。

對龜的喜愛，造就了初階玩家，而對品相的追求在有龜的玩家身上，又催生出源源不斷的需求。相同的模式遍及異寵界。胡勰說，雖自2010年，箱龜在國內的玩家手中繁育成功后，大部分需求在國內自己消化，但畢竟是外來物種，國內已有的箱龜難免近親繁殖，需要不斷地補充野外的箱龜，增加基因多樣性。進口和自我繁育組成一個緊密運轉的引擎。

進口箱龜并不容易。包括東部箱龜在內的大部分箱龜列在《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》（又稱《華盛頓公約》，簡稱CITES）附錄二中，在中國屬于珍貴、瀕危野生動物，隨意買賣會觸犯刑法。俄克拉荷馬大學博士生王剴的研究課題涉及中美野生動物的貿易，他告訴本刊，按照CITES，除了附錄一中的物種禁止商業(yè)貿易外，其他物種都可以正規(guī)出口，其中附錄二和附錄三中的物種出口，需要美國一方具有出口資質的個人或企業(yè)向海關報關，美國魚類野生動物抽檢合格后，開具合法的文件出口到國內，國內海關抽檢后入關。

根據正規(guī)流程，買方收到貨后，拿著種源證明、場地證明、公司執(zhí)照和自己的身份證明到農業(yè)部下屬的漁政部門或林業(yè)部門辦理繁育許可證。二選一的情況看似有些奇怪。因為從生物學上看，箱龜作為在陸棲脊椎動物分類之下的爬行動物，又不在水中生活，顯然是陸生動物，依照《野生動物保護法》第七條的規(guī)定，“國務院林業(yè)、漁業(yè)主管部門分別主管全國陸生、水生野生動物保護工作，縣級以上地方人民政府林業(yè)、漁業(yè)主管部門分別主管本行政區(qū)域內陸生、水生野生動物”，箱龜與本土龜鱉對應，應歸林業(yè)部門管理。但在本土的龜鱉里，因烏龜、中華鱉等水中生活的物種又有許多具有經濟價值，龜鱉類又被劃歸農業(yè)部下屬的漁政部門管理、利用。

而據胡勰所知，對養(yǎng)龜人來說，沒有人會選擇林業(yè)部門發(fā)放的繁殖許可證，因為林業(yè)部門的許可證需要嚴格的資質審查和行政許可，理論上關于動物的每一次繁育、死亡、買賣的動態(tài)都要審查；而漁政部門的許可證則要寬松得多，動物的動態(tài)，只需養(yǎng)殖戶每年上報即可。但問題的關鍵在于，異寵玩家并沒有個人的養(yǎng)殖場，不具備資質，且王剴看到的貿易記錄顯示，美國對中國內地沒有合法出口箱龜的記錄，“只有香港地區(qū)有，出口數量也非常少，一年一個物種的出口量在30只以下”。

“初始種群全是走私來的?！毕潺斖婕液我阅軌颢@得許可證胡勰不得而知，但他告訴本刊，從香港和臺灣經海運私帶是一種方式，但海路漫長，一般需要一個多月，龜的死亡率高，更多的方式是空運。資料顯示，近兩年來，既有美國曾查獲空乘人員在自己的行李里夾帶箱龜的情況，又有中國留學生因用快遞私運箱龜而被判刑的報道。在中國海關，則屢屢發(fā)生海關人員查獲走私販子把箱龜與在CITES名錄之外、可以任意出口的龜混在一起運來的情況。箱龜被裝在飯盒大小、蓋上打了孔的塑料盒子里，與其他類似的盒子封在一個大紙箱里?！奥┚W之魚”便通過龜販交到玩家手中，處于“民不舉，官不究”的狀態(tài)。

“洗白”

箱龜的走私沒有給野外種群帶來過多的影響。胡勰說，美國一方管控嚴格，每年野生箱龜出現在異寵市場上的數量不多，在幾十只左右。在野外也仍然隨處可見東部箱龜的野生個體。但同在CITES附錄二中，中國本土的黃緣閉殼龜，卻在養(yǎng)殖場遍地的情況下，野生種群面臨不斷被“洗白”而瀕臨滅絕的境況。

箱龜在異寵界有“美國黃緣”的名號，二者仿佛鏡像一般。龜的頭和四肢能完全藏進殼里的特性，在美洲曰“箱”，在亞洲則名“閉殼”。黃緣閉殼龜的龜殼通體紅棕似紅木，又像小山一樣隆起，還有黃色的邊緣，頭頸也是金黃色，備受國內外養(yǎng)龜人的青睞。“文玩”的玩法也同樣適用，如今市場上一只稚龜的價格在一兩千元之間，而成龜至少在7000元以上，能夠穩(wěn)定產蛋，滿足玩家繁育樂趣的成龜更是能達到上萬元。

“黃緣閉殼龜廣泛分布在中國南方丘陵山區(qū)的林緣、雜草、灌木中，平時藏在樹底下、石縫里。大約在2000年前后，黃緣閉殼龜開始成為異寵界的至寶。”海南師范大學生命科學學院研究生丁達爾告訴本刊，黃緣閉殼龜的養(yǎng)殖場在南方有許多，有養(yǎng)殖龜鱉傳統(tǒng)的兩廣地區(qū)尤甚。因為它們常年生活在陸地上，水產養(yǎng)殖中最棘手的水質問題對它們沒有影響，又屬于本地龜，能自然冬眠，對食物又不挑剔，只要能安然活到成年，幾乎很難死亡。因為用于觀賞，剛孵出來的稚龜和成龜都能賣，且價格高昂，河南信陽的一些貧困地區(qū)將養(yǎng)殖黃緣閉殼龜作為當地扶貧產業(yè)。

丁達爾曾見到，養(yǎng)殖戶圍一個院子，地面鋪上泥土，再挖個水坑，把龜放在院子里，喂它們吃瓜皮和面包蟲。但養(yǎng)殖戶為了“催熟”，會減少龜的冬眠時間，導致龜殼的營養(yǎng)不良，不如野生龜一般顏色艷麗，龜骨骼也跟不上肉的增長速度，使龜顯得肥胖，不能完全縮回殼里。因而野外種群仍是玩家追求的對象。

但像國內所有的龜類研究一樣，缺乏具體的科學調查數據，丁達爾為此曾到野外調查黃緣閉殼龜的野外種群數量?！?016年時，安徽皖南地區(qū)四個縣一年能抓85只野生的黃緣閉殼龜?！倍∵_爾曾跟隨獵戶上山尋龜。他告訴本刊，那些獵戶自打獵犬年幼時，就培養(yǎng)它們辨別黃緣閉殼龜的氣味。進山數日，采山珍的同時，依靠獵犬把藏在樹下的黃緣閉殼龜“咬”出來。因而許多野生的黃緣閉殼龜的背上都有獵狗留下的咬痕，那甚至成了以前玩家鑒定時的一個標準?！矮C戶可能許多天都一無所獲，但一只就能賣成千上萬元，他們始終樂此不疲。”

獵戶屬于供應鏈的最末端，各個山頭的獵戶把收來的龜賣給龜販子，龜販子再將龜賣給養(yǎng)殖戶或異寵玩家，黃緣閉殼龜在管理上的混亂暴露在這一系列環(huán)節(jié)中。由林業(yè)部門管還是農業(yè)部門管的問題，在東部箱龜不過是走私販個人的抉擇，在黃緣閉殼龜卻顯得生死攸關。

因沒有在1988年修訂《野生動物保護法》時被列為國家一級、二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，黃緣閉殼龜被林業(yè)部門作為“三有”動物（有重要生態(tài)、科學、社會價值的動物）管理。飼養(yǎng)它們需要林業(yè)部門發(fā)放“三有”陸生野生動物馴養(yǎng)繁殖許可證。在2013年被列入CITES附錄二后，根據中國的《野生動物保護法》，它們成為國家二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，捕捉野生個體將被視為違法，輕則沒收、罰款，重則判刑。

但與此同時，人工養(yǎng)殖的黃緣閉殼龜因其經濟價值，2011年林業(yè)部門退出管理，將其交由以利用資源為目的的農業(yè)部門負責，并將其列入《人工繁育技術成熟名錄》。理論上來說，農業(yè)部門為養(yǎng)殖戶發(fā)放中華人民共和國水生野生動物繁育許可證，養(yǎng)殖戶能夠依證飼養(yǎng)和售賣；同時，農業(yè)部門還需處理偷獵案件?？雌饋?，獵戶捕獵、販賣的行為已經違法，而持有許可證的養(yǎng)殖戶則是合法的。

即便合法的一方，也面臨兩個部門之間的齟齬?！爸钡饺缃?，在安徽、江蘇等地，同一市、縣的養(yǎng)殖戶，有的持有水生野生動物人工繁殖許可證，有的持有省林業(yè)部門的‘三有’陸生野生動物馴養(yǎng)繁殖許可證。”全國龜鱉養(yǎng)殖專業(yè)專家技術委員會主任顧博賢向本刊介紹，遇到相關的案件，林業(yè)部門按“省三有”管理，漁業(yè)部門按照《人工繁育技術成熟名錄》管理，有的公安部門則按照CITES附錄二辦案。“安徽龜農反映，他們跑到林業(yè)局辦理科研項目、扶持基金申請時，林業(yè)局說：‘我們只負責省三有陸生野生動物馴養(yǎng)證的發(fā)放和行政執(zhí)法工作，你們這些事要歸漁業(yè)部門管理?！鴿O業(yè)部門的答復是：‘你們是林業(yè)局發(fā)證的，到林業(yè)局去辦?！?/p>

更為關鍵的問題是，非法與合法之間的界限本身非常模糊。“雖然黃緣閉殼龜在《人工繁育技術成熟名錄》上，但養(yǎng)殖戶曾親口說，他們無法大規(guī)模繁育子二代?！焙Ｄ蠋煼洞髮W副校長史海濤是丁達爾的導師，國內龜類研究的權威，他告訴本刊，很多養(yǎng)殖戶用野生種群補充養(yǎng)殖數量，而大多數執(zhí)法者不會分辨黃緣閉殼龜的種類和來源，擁有許可證的養(yǎng)殖戶可以隨意將野生個體“洗白”成人工養(yǎng)殖的個體。而類似的情況發(fā)生在幾乎所有《人工繁育國家重點保護水生野生動物名錄》內的龜鱉類動物之中。

史海濤想到在1988年就已列為國家一級重點保護動物的四爪陸龜慘痛的前車之鑒。四爪陸龜分布在新疆，在上世紀60年代，保護區(qū)龜多的地方達到每平方公里上萬只的種群數量，“比山上的牛糞還多”。80年代銳減到每平方公里60多只，到90年代，他調查時，已降至每平方公里6只，花幾天時間都難找到一只。但保護區(qū)里，收購者從當地牧童那里購買一只四爪陸龜僅花5元錢。它們在繁殖季節(jié)喜歡聚集，雄龜之間求偶時的爭斗會發(fā)出碰撞聲，交配時會有叫聲，當地人開著拖拉機，騎著摩托很容易發(fā)現它們，像撿石頭一樣就能把它們全抓走，幾年間種群就消失殆盡。即使罰沒從國外走私的，放到保護區(qū)里也無濟于事。

雖然在疫情的重壓之下，對黃緣閉殼龜的管理將移交給漁業(yè)部門，史海濤仍建議未來逐步終止黃緣閉殼龜的人工馴養(yǎng)，乃至《人工繁育國家重點保護水生野生動物名錄》內龜鱉類動物的貿易。而黃緣閉殼龜已在步四爪陸龜的后塵，近兩年來，丁達爾在異寵交易市場里沒有發(fā)現野生個體，說明該物種在野外幾乎絕跡。

野味文化的挑戰(zhàn)

因列入《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》的龜鱉類只有12種，僅占中國所有龜鱉類的三分之一，中國的大部分龜鱉都處在盜獵與養(yǎng)殖的旋渦中。黃緣閉殼龜因其觀賞價值高而受關注，而烏龜則因為食用過于聞名，成為龜鱉保護的“燈下黑”。史海濤記得十多年前在一次農業(yè)部瀕危物種科學委員會的會議上，他與其他成員發(fā)生激烈爭執(zhí)?！坝捎邶旝M類無一例外都處于瀕危狀態(tài)，我極力建議把所有龜鱉類物種都納入國家重點保護動物名錄。領導說，中華鱉和烏龜實在養(yǎng)得太多了，能不能退讓一下，這兩個物種就先不要納入重點保護名錄?！?/p>

烏龜被養(yǎng)得多，有其天然的根源，它們自古廣泛分布在中國的江河湖泊中，以至于中國老百姓習慣將任何龜都稱為“烏龜”。實際上它們也是異寵界的寵兒，雖然沒有黃緣閉殼龜昂貴，烏龜因特殊的生理特點，有獨特的玩法。因背甲間的金色紋理，烏龜在市場上普遍被稱為“金線龜”，而雄龜在性成熟后會墨化，變得通體烏黑，連眼球也會變成全黑色。這是它們被稱為“烏龜”的原因，也造成雄龜比雌龜貴得多，墨化程度也成為玩家攀比的標準。

不過，史海濤告訴本刊，在烏龜每年的養(yǎng)殖數量中，只有不到一成作為寵物，絕大部分被用來食用、制成保健品，龜殼則用作傳統(tǒng)的中藥藥材。資料顯示，圍繞這些每年近10萬噸的商品產量，在我國南方，尤其是兩廣地區(qū)，分布著大大小小總計近千萬畝的養(yǎng)殖基地，形成養(yǎng)殖、購銷、飲食、加工、出口、觀賞、飼料、科研、旅游、制藥、銀行信貸的產業(yè)鏈。烏龜也早已在農業(yè)部頒布的《國家重點保護經濟水生動植物資源名錄》之中，保護其種質資源，以期更好地為人所利用。

看似源遠流長的傳統(tǒng)、環(huán)環(huán)相扣的產業(yè)，使之發(fā)揚光大的規(guī)模養(yǎng)殖卻并非古已有之?！?988年修訂的《野生動物保護法》實際上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。”史海濤說，法律就鼓勵馴養(yǎng)繁殖，“馴養(yǎng)、繁殖成功的企業(yè)，還能獲得國家獎勵”。

烏龜的大規(guī)模養(yǎng)殖和吃龜的宣傳便同時興起于《野生動物保護法》之后。史海濤向本刊介紹，飼養(yǎng)烏龜不難，本土物種天然適應氣候，只要有水塘，放入些小魚小蝦和龜飼料，不僅五六年后收獲成龜指日可待，未來的后代也有望源源不斷。與養(yǎng)魚相比，價值卻不可同日而語。從與烏龜價值等量齊觀的中華鱉的價格上，便可見一斑。湖南省龜鱉協(xié)會的張壽岱說：“甲魚是奢侈品，1985年左右時，豬肉一斤賣一塊五，甲魚能賣6塊。過了10年，甲魚作為補品飆升到一斤700多塊錢，而那時的工薪階層一個月也頂多掙1000塊錢?！?/p>

捕獲野生個體卻是人工養(yǎng)殖的先決條件。在張壽岱的家鄉(xiāng)湖南漢壽，上世紀70年代野生中華鱉幾乎被盡數捉到養(yǎng)殖場里。史海濤也記得，他在20多年前調查時，養(yǎng)殖戶對捕捉野生烏龜毫不避諱。與偷獵黃緣閉殼龜背后的動機一樣，對于農戶和養(yǎng)殖戶來說，捕捉野生烏龜的成本比人工養(yǎng)殖的成本小得多，而農戶沒有許可證不能私自販賣，養(yǎng)殖戶收到龜后，不是用于繁殖，就是能夠直接賣掉?！皾O民用吊鉤、捕籠抓龜。”史海濤見識過各式各樣的捕捉手段，“他們甚至用電魚的方法。晚上戴著頭燈，背上通電裝置，手拿抄子走進河里，通電裝置發(fā)出‘滴滴’的噪聲，不一會兒，翻滾、掙扎的蛙、蛇、龜就出現在漁民周圍，漁民就把它們裝進胸前的筐里?！?/p>

然而，因為野味文化的存在，即使人工繁育成熟，也難以斷絕野生個體被捕獲的命運?！爸袊税妖斠暈樘貏e好的山珍，吃過野味的人說，野生的確實比人工養(yǎng)殖的好吃。”史海濤對人們的癖好萬般無奈。他經常到野味市場調查，也曾在“非典”之后，作為專家組成員，參與兩廣地區(qū)野生動物市場的調查。身為專家，他從龜身上的痕跡、在人前的狀態(tài)，一望即知它們的來源?！坝行┥特溬u野生的龜，為了躲避執(zhí)法，說是人工養(yǎng)殖的。有些則會把人工養(yǎng)殖的龜零星地擺出來，為了賣高價，對顧客宣稱是野生的，直到執(zhí)法人員查處，才坦白實情?！?/p>

大規(guī)模捕捉使得2005年左右野生烏龜便已難覓蹤跡，烏龜也被世界自然保護聯盟列為瀕危物種，收入CITES附錄二中，屬于國家二級重點保護物種，中華鱉則被紅色名錄列為“易?！?，與大熊貓同一級別。而在“非典”17年后疫情再起，2月24日第十三屆人大常委會頒布《全國人大常委會關于全面禁止非法野生動物交易、革除濫食野生動物陋習、切實保障人民群眾生命健康安全的決定》后，中華鱉和烏龜作為“三有”動物，似乎將被禁食。但同樣因為牽涉數十萬養(yǎng)殖戶和上下游企業(yè)的利益，一周多后，農業(yè)農村部澄清，野生水生動物的邊界尚在明確，而列入水生動物的中華鱉和烏龜，按照水生動物管理，仍允許飼養(yǎng)和買賣。

相比每年產業(yè)鏈市場近千億規(guī)模的中華鱉著實難以撼動，且尚能見到中華鱉的野外個體，史海濤仍希望多年后，人們能夠放下食用烏龜的執(zhí)念，“畢竟烏龜在中國如此有名，我想調查它們有十多年了，野外卻一個合適的種群也沒見到”。

（文中胡勰為化名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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