傅抱石夏山圖1943年故宮博物院藏傅抱石春風(fēng)楊柳萬千條1964年南京博物院藏-牟建平目前正在南京博物院展出的“吞吐大荒——傅抱石二十世紀(jì)六十年代繪畫展”中有多件傅抱石晚年山水精品展出，展出傅抱石生命最后6年中精品力作約60件，其中多數(shù)為山水

傅抱石 夏山圖 1943年 故宮博物院藏

傅抱石 春風(fēng)楊柳萬千條 1964年 南京博物院藏

-牟建平

目前正在南京博物院展出的“吞吐大荒——傅抱石二十世紀(jì)六十年代繪畫展”中有多件傅抱石晚年山水精品展出，展出傅抱石生命最后6年中精品力作約60件，其中多數(shù)為山水創(chuàng)作。前不久剛剛結(jié)束的華藝國際廣州2021春季拍賣會中，傅抱石紅色山水作品《韶山關(guān)公橋》以4772.5萬元領(lǐng)銜拍場。此件紅色經(jīng)典作品以毛澤東小時候讀書的關(guān)公橋私塾為背景，結(jié)合毛澤東詩詞《七律·到韶山》意境，由實景寫生創(chuàng)作而得。本期約請作者梳理了傅抱石山水畫演變與“抱石皴”技法之形成，同時盤點了近年來傅抱石山水畫行情與造假情況。

在近百年中國畫壇上，大家公認的山水畫“四大家”分別是傅抱石、黃賓虹、李可染、陸儼少。這四大家，風(fēng)格最突出，筆墨都有自己的語言獨創(chuàng)，其中傅抱石的“抱石皴”，名氣最響亮。

/山水畫演變與“抱石皴” /

客觀講，傅抱石山水畫的成就遠高于他的人物畫，而且他畫山水畫也早于人物畫。傅抱石的山水畫大致可以分為三個時期：第一個時期1925—1940年為“臨古期”，主要以學(xué)習(xí)明末清初遺民畫家石濤、程邃為主，并上溯元四家，師法傳統(tǒng)筆墨技法。第二個時期1940年—1949年為“變法期”，以在重慶的“金剛坡”為標(biāo)志，創(chuàng)作了一批散鋒亂筆、墨氣淋漓、氣勢磅礴的新山水畫，皴法獨創(chuàng)，前無古人。第三個時期1950—1964年是“新山水畫探索期”，包括1957年東歐寫生，1960年率江蘇國畫工作代表團兩萬三千里寫生，1961年東北寫生，誕生了一批反映新中國風(fēng)貌的作品。

目前可看到傅抱石最早的山水畫是20世紀(jì)20年代中期的作品，風(fēng)格比較多變。如1925年的《秋林水閣》(南京博物院藏)，款識：“有清山水，乾嘉以前多尚山之深，谷之邃，及龔賢、高西園、呂半隱出，以線條之遒健為宗，于是畫風(fēng)為之稍變，抱石。”這件山水畫以焦墨見長，明顯有程邃焦墨山水的味道。22歲能畫到這個程度，應(yīng)該說傅抱石還是很有天分的。1925年畫的《松崖對飲》，題款：“程邃號江東布衣，畫宗北苑，以枯渴之筆成山水，余喜其雄樸而擬之，抱石?！瘪宸ㄖ饕墙鼓珗A點和弧線，石頭的勾皴盡顯迅疾，已經(jīng)可以看出后來“抱石皴”的草意。

1933年的《仿黃鶴山樵秋壑鳴泉圖》，篆書款“秋壑鳴泉”，款識“癸酉秋九月?lián)狳S鶴山樵本，傅抱石?！眲t是學(xué)習(xí)“元四家”王蒙的構(gòu)圖和披麻解索皴，重巒疊嶂，繁皴密染，筆墨還是相當(dāng)見功力的，可以看出傅抱石在山水畫方面的天賦，以及他對傳統(tǒng)的繼承。這時傅抱石30歲，由明清上溯元代，對古代山水畫下了一番功夫。1933—1935年傅抱石經(jīng)徐悲鴻幫助赴日本留學(xué)，向日本的美術(shù)史學(xué)泰斗金原省吾學(xué)習(xí)美術(shù)史，留學(xué)期間他1935年曾在東京舉辦個人畫展，作品現(xiàn)在多保存在日本武藏野美術(shù)大學(xué)圖書館，這時期的山水畫是何種風(fēng)格，目前資料較少，不得而知。

1935年7月，傅抱石因母病從日本回國。1936年5月在南昌舉辦在國內(nèi)的首次個展，廣受好評。后應(yīng)徐悲鴻之聘，任教于南京中央大學(xué)藝術(shù)系。1937年抗戰(zhàn)爆發(fā)，傅抱石攜全家從南京返回江西新余故里。1938年4月，受郭沫若邀請進入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第三廳工作，1940年9月，國共合作破裂，文化工作委員會解散，后撤至重慶沙坪壩的中央大學(xué)任教，從此藝術(shù)創(chuàng)作進入高峰期。傅抱石一家寓居在重慶西郊金剛坡，每周都要去沙坪壩上課，來回數(shù)十里山路，傅抱石常常是徒步行走，他把這看成是親近大自然的大好機會，無論春夏秋冬還是陰晴雨雪，都堅持步行上班。

1941年，傅抱石嘗試山水畫變革，《云臺山圖卷》(南京博物院藏)，正是這一過渡時期的重要畫作?！对婆_山卷》并不是寫生作品，而是根據(jù)東晉顧愷之的《畫云臺山記》考訂、研究、創(chuàng)作的具有青綠色彩的一幅山水畫卷。這里的云臺山并不是河南焦作的云臺山，而是四川廣元市蒼溪縣的云臺山，云臺山是道教創(chuàng)始人張道陵修道成仙的名山。顧愷之在《畫云臺山記》里描述了天師張道陵以跳到深谷中取桃子來考察弟子們的故事，傅抱石1940年寫成了論文《晉顧愷之〈畫云臺山記〉之研究》，并再現(xiàn)了畫中的山澗、樹木、人物，畫完此圖后傅抱石鐫刻小印“虎頭此記自小生始得其解”(“虎頭”指顧愷之)。

20世紀(jì)40年代初，重慶西郊沙坪壩的金剛坡，被譽為傅抱石一生創(chuàng)作最重要的“金剛坡時期”。雖然金剛坡時期是1938—1946年，時間長達8年，但是傅抱石山水畫風(fēng)格的真正銳變是從1942年開始的。此時畫上署款常寫“東川金剛坡下山齋”幾個字，是“金剛坡時期”畫作的標(biāo)志。郭沫若也曾在《題傅抱石畫山水小幅》詩中云：“抱石入蜀畫風(fēng)改，青城峨眉到筆鋒?！备当约阂舱f：“畫山水的在四川若沒有感動，實在是辜負了四川的山水，以金剛坡為中心，周圍數(shù)十里我常跑的地方，確是好景說不盡，一草一木，一丘一壑，隨處都是畫人的粉本?！?/p>

談及在金剛坡作畫的艱苦，傅抱石曾說：“我住在成渝古道旁，金剛坡麓的一個極小的舊院子里，原來是做門房的，用稀疏竹籬隔作兩間，每間不過方丈大，高約丈三四尺。全靠幾塊亮瓦透點微弱的光線進來，寫一封信，已夠不便，哪里還能作畫？不得已，只有當(dāng)吃完早飯之后，把僅有的一張方木桌，抬靠大門放著，利用外來的光作畫，畫后，又抬回原處吃飯，或作別的用。這樣，我必須天天收拾殘局兩次，拾廢紙、洗筆硯、掃地抹桌子都一一辦到。所以這半年來，內(nèi)人和三個小孩，都被我弄得莫可奈何，當(dāng)我作畫的時候，是非請她們在屋外，竹林里消磨五六個小時的?！?/p>

正是在金剛坡時期，傅抱石發(fā)明了他賴以成名的“抱石皴”。這種皴法，散鋒亂筆，靈動奔放，淋漓痛快，與歷代傳統(tǒng)的皴法均不相同。關(guān)于“抱石皴”的來源，筆者以為既受到日本畫的影響，也有中國畫的傳統(tǒng)。傅抱石在日本留學(xué)期間，注意吸收日本畫法，以竹內(nèi)棲鳳、橫山大觀為主，大片的墨色，飛動的線條，特別是散鋒處理，這一點很像。同時傅抱石的“抱石皴”，還有很大一部分受到中國寫意畫的影響，主要是徐渭和石濤兩家，徐渭的用墨和草書用筆，在傅抱石的繪畫里處處可見。當(dāng)然，“抱石皴”也不是一蹴而就的，經(jīng)歷過“亂柴皴”，最終在20世紀(jì)40年代實現(xiàn)了向“抱石皴”的過渡。

1942—1945年，傅抱石正值40歲左右年富力強，迎來了創(chuàng)作上的高峰，他金剛坡時期的大部分名作，幾乎都是這三年里誕生的。如1942年的《大滌草堂圖》，1943年的《仿石濤游華陽山圖》、《夏山圖》、《風(fēng)雨客至圖》，1944年的《萬竿煙雨圖》、《蘭亭圖》，1945年的《大滌草堂圖》、《水亭話別圖》、《瀟瀟暮雨圖》、《山雨》等。這些畫，在皴法、墨法上完全出新，其中，《大滌草堂圖》，基本沒有皴法，完全用墨法去表現(xiàn)，如徐悲鴻所說的“塊面”。而《水亭話別圖》，則完全用草書去皴山石。

傅抱石的“抱石皴”，在山石、樹法上都有所創(chuàng)新。他說：“我作畫所用皴法，是多年在四川山岳寫生過程中逐漸形成的，我看重表現(xiàn)山岳的變化多姿，林木繁茂而又可見山骨嶙峋的地質(zhì)特征?！彼嬌绞?，輪廓的勾勒往往是避實就虛，很少完整細致的勾勒，只是迅疾地用草書筆法大致勾勒出石形山勢，之后通過墨法和赭石連點帶染，皴法斑駁而凌亂，但山石每每營造出整體氣勢，給人一種大寫意、大筆墨的感覺。畫樹葉也是一樣，古人畫樹，先畫樹干再畫樹枝然后點葉，傅抱石恰恰相反，是先點葉再穿枝立干，樹葉畫得更加靈動鮮活。傅抱石畫樹很少去勾，而是用濃淡墨去點和染，畫出的樹層次更豐富厚重。

當(dāng)然，傅抱石山水畫最核心的一點是擅于用墨，他用墨慣用自己買的油煙、漆煙老墨，墨色黑中帶紫，黑中泛光，傅抱石是個用墨高手。據(jù)宋文治回憶，傅抱石一生用墨多于用色，山石樹蔭的顏色都要加上墨，所以他的作品看起來分量重，韻味足，非常耐看。即便是60年代，他畫了色彩艷麗的《毛主席詩意八開冊》，里面用了大量的紅色，但是仍然襯托著大量的濃墨重墨，這是與他對墨的喜好分不開的。傅抱石認為，“用墨要注意墨色的韻律、變化，要虛實相生而成天趣?！备当浅媚c，他說“點法”在山水畫中至關(guān)重要，是表現(xiàn)畫面氣氛不可失的技法。

傅抱石的山水畫還有一大特點，就是妙于留白。他畫的《巴山夜雨》，朦朧的夜雨中，山上幾處小小的屋舍的留白，非常精妙?！端ぴ拕e圖》，左下角亭子屋頂?shù)陌祝裢鈸屟邸?945年畫的《大滌草堂圖》，用沒骨法畫的樹把空白分成上下兩塊，十分醒目。傅抱石的山水畫在構(gòu)圖上，也迥異于常人，他的山水畫視角大多是俯視的，這是他的獨特視角，如《萬竿煙雨圖》《風(fēng)雨客至圖》，無論是全景式構(gòu)圖還是截取中景構(gòu)圖，很多都是俯視畫法，給人一種視野開闊之感。傅抱石還非常長于營造空間感，他畫的山水畫空間感很強，這來源于西畫。

從1942—1945年，也就是金剛坡時期的后期，傅抱石創(chuàng)作了不少的山水畫，“抱石皴”也固定成型了。1945年的《瀟瀟暮雨》，標(biāo)志著技法的銳變成功。傅抱石作畫一般先把紙貼在墻上，或平放在桌上，凝神靜思，抓起大筆，猛刷急掃，把風(fēng)雨氣勢畫出來，接著用墨東勾西皴，左右盤旋，山勢一氣呵成。停下來，細致觀察，再筆墨增補，使之具體，再以色墨渲染層次，稍干再畫細部，最后認真收拾。大筆揮刷是關(guān)鍵，決定畫幅的成敗。六法中有“氣韻生動”，傅抱石尤其注重“動”，他的繪畫最追求動感，傅抱石極愛畫雨、泉、云和瀑，成為他繪畫的絕活。他的山水畫，煙籠霧鎖，蒼茫雄奇，一半山川帶雨痕。

傅抱石一生愛畫雨，他畫的雨景畫非常有氣勢。在表現(xiàn)雨的手法上，發(fā)明了一套自己的技法。古代不少畫家都畫過雨，米元章、高房山、戴進等，都畫過雨。傅抱石的山水畫非常重視染法，他曾說：“為了充分表現(xiàn)自然景物的實際變化，晴雨風(fēng)貌的神韻，應(yīng)該強調(diào)染法的運用。一幅畫我常常渲染十?dāng)?shù)遍，目的就是強化畫面氣氛和意境?！备当簧嬃撕芏嘀挠昃爱?，如《萬竿煙雨》《瀟瀟暮雨》《山雨欲來》《風(fēng)雨歸牧》《風(fēng)雨歸舟》《巴山夜雨》《嘉陵煙雨》《千峰送雨》《江南春雨》《不辨泉聲抑雨聲》等。在近百年表現(xiàn)雨景山水上，傅抱石無疑是第一人。

二十世紀(jì)五六十年代，傅抱石曾任中國美協(xié)副主席、美協(xié)江蘇分會主席、江蘇省中國畫院院長，第二屆全國政協(xié)委員，面對新時代的需要，傅抱石開始了“新山水畫”的探索。他原來40年代那種全景式的山水畫很少畫了，更多的是寫生畫，色彩也明顯增加了許多，而且大多是小畫。1954年《風(fēng)雨歸牧》，雖然仍是雨景畫，但是使用了灑礬的畫法。1956年《平沙落雁》，畫很小，但確有咫尺千里之勢。1957年，奉命率團出訪羅馬尼亞、捷克，創(chuàng)作了一批異國風(fēng)光小品和速寫《東歐寫生》。1959年新中國成立10周年之際，應(yīng)中央領(lǐng)導(dǎo)邀請與關(guān)山月合畫巨幅山水畫《江山如此多嬌》，懸掛在人民大會堂。

20世紀(jì)60年代，傅抱石創(chuàng)作了一批紅色經(jīng)典和具有寫生韻味的山水畫。如1960年的《棗園春色》和《毛主席詞意，七律到韶山》，1962年《虎跑泉》、《不辨泉聲抑雨聲》，1963年《老虎灘漁港》。1963年，《毛主席詩詞三十七首》出版，激起了全國各地畫家畫毛主席詩意畫的熱情，傅抱石也畫了一批毛主席詩詞的山水畫，如《虎踞龍盤今勝昔》，《芙蓉國里盡朝暉》，《蒼山如海，殘陽如血》，成為傅抱石晚年山水畫的一大亮點，《春風(fēng)楊柳萬千條》，也是其中的一件。晚年傅抱石喜歡畫春柳，畫得格外清新，《柳蔭對弈圖》堪稱其中的精品。

/傅抱石山水畫行情與造假/

傅抱石的山水畫拍品近年多次拍出不菲的天價。早在2011年北京翰海秋拍，傅抱石的《毛主席詩意冊山水冊八開》就曾拍出2.3億元的驚人天價。2012年北京保利春拍，《杜甫九日藍耕會飲詩意圖》以9200萬元成交。2017年北京保利春拍上，《茅山雄姿》以1.87億元成交。2019年北京保利春拍，《芙蓉國里盡朝暉》4025萬元成交。2020年北京保利十五周年慶典拍賣會，《高山行旅圖》2875萬元成交。2020年中國嘉德秋拍，《登廬山詩意》920萬元成交。2020年香港佳士得秋拍，《亂瀑鳴泉》1452.6萬元成交。

但是，不可避免的是伴隨著天價的誕生，一些贗品偽作也魚龍混雜拍賣成交。目前造假伎倆主要有以下幾種：一、打著編進《傅抱石年譜》的幌子，但是畫作與真跡南轅北轍。二、號稱編進近10多年出版的傅抱石出版物，靠出版物“鍍金”。三、偽造傅抱石的“自題簽”，但是書法相當(dāng)蹩腳，與真跡天壤之別。四、知名專家的題跋“點石成金”，但拍品筆墨卻相當(dāng)丑陋。五、大量克隆的“雙胞胎”、“多胞胎”出現(xiàn)，這是違背傅抱石個人創(chuàng)作規(guī)律的，如他自己所言“拙作的面目多，幾乎沒有兩張以上相同的作品，實際上這是造化給我的恩惠?！绷⒔暌恍┙夥藕蟮膶懮髌窌r常出現(xiàn)在拍場，要小心警惕。

鑒定傅抱石的山水畫真跡，筆者以為可以從傅抱石獨特的筆墨、構(gòu)圖、氣勢、書法等多面入手。傅抱石的山水畫，筆墨語言是迥異于任何人的，是他自己摸索獨創(chuàng)的“抱石皴”，這種皴法看似散鋒亂筆，但并不是真正的粗頭亂服，而是“筆活墨沉”，有著自己的一套規(guī)律。在構(gòu)圖上，傅抱石也是非常講究的，尤其善于運用對比，有些畫“尺紙千里”，一些山水畫的人物小若米粒，畫面給人一種非常寬闊之感。傅抱石畫作有一最大的特點就是動勢，無論風(fēng)、雨、瀑，都有一股奪人心魄之勢，這種勢是很難仿造的。同時他的書法有金石味，筆力千鈞，如錐畫沙，有些贗品偽造他的篆書，但與傅抱石篆書風(fēng)格相距甚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