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夢工坊”的張知瀟：“第一份工資，我買了安神補腦液給媽媽！”看見者暖星社區(qū)2021-08-1720:58本文首發(fā)于公眾號“暖星社區(qū)”文|李暖被報道、被熟知、被關(guān)注，是因為這里的“員工”都是來自上海浦東新區(qū)輔讀學校的特殊孩子，孤獨癥譜系障礙、

“夢工坊”的張知瀟：“第一份工資， 我買了安神補腦液給媽媽！”

看見者 暖星社區(qū) 2021-08-17 20:58

本文首發(fā)于公眾號“暖星社區(qū)”

文 | 李暖

被報道、被熟知、被關(guān)注，是因為這里的“員工”都是來自上海浦東新區(qū)輔讀學校的特殊孩子，孤獨癥譜系障礙、唐氏綜合征、威廉姆斯綜合征、殘障智障……

“夢工坊”咖啡吧，一個被特殊學校和企業(yè)共同孕育的就業(yè)平臺和融合基地，也像一個“孩子”，從2019年6月28日誕生，至今已經(jīng)2周歲。走過最高峰日接待量429人，走過疫情閉店的焦灼、卻捐出7311杯咖啡參與抗疫，走到第二家店落腳齊河路，“夢工坊”不再是初建時的一個夢一個希望。

在這里，一群人帶著助力特殊孩子的情懷，竭力讓情懷落地，真切發(fā)生著相互療愈、相互托舉、相珍相惜的故事。兩年，“夢工坊”從步履蹣跚到小步快跑。而那些特殊的孩子，他們是否無恙？

黑暗中，他們曾獨自抵抗，但有人站在身旁，他們是否把自己照亮？

從七月初上海梅雨季晴雨交替，到七月底臺風“煙花”吹翻魔都，一個月時間探訪“夢工坊”，記錄下這個被惦記、呵護、充盈著愛的咖啡吧。

他們都喜歡聽表揚，一句你很棒，他們會好上加好。他們會爭執(zhí)甚至爭搶，并不是職場傾軋，而是為一個活計爭著做而犯搶。他們會在執(zhí)守的崗位一站幾小時，任憑老師或者輔導(dǎo)員媽媽喊去休息，也不肯脫崗。店長“多休息一天吧”的關(guān)懷并不受歡迎，不光人人爭取做六歇一，每個人到店都比上班時間提早。

他們都被貼上“特兒”的標簽，但很多客人多次到來，卻從未發(fā)現(xiàn)過異樣。相當一部分上海人對他們?nèi)鐢?shù)家珍，甚至很多人從各地慕名而來，只為當面說出“你真棒”。

NO.1

“今天我在職了，我聽話了”

“今天我在職了，我聽話了。”

“嗯是的，非常聽話。”

“明天早班了，下午4點59分就回去了，對吧？”

“對?！?/p>

“門也擦了，我聽話?！?/p>

快速晃到店長眼前，“明天周五，早班是11點到5點，對嗎？”張知瀟和店長核實轉(zhuǎn)天的上班時間，“不是，是9點到3點?！彼约毫⒖碳m正，像提醒店長，又像說給自己，然后迅速回到崗位上。

店里人正忙著，“好，一會兒說?！辈恢l應(yīng)和了他一句。

知瀟想確認的是——“暖暖公益”組織特殊兒童在“夢工坊”成山路店每天9點半開始排練話劇，還要持續(xù)幾天，原本11點開門的咖啡吧要提前開門，要不要繼續(xù)早點到？

知瀟心里裝事，哪怕老板于成紅會提前來開門，知瀟還是9點前就到，“明天我想早一點來。”人還站在迎賓位，沖著老板于姐姐這邊來了一句。

相比其他人安穩(wěn)在崗位上，知瀟有時會“脫崗”一下，但多數(shù)時間，他在迎賓或者送餐的崗位上，忠于職守。如果你不知道他從哪里來、曾經(jīng)的樣子，他就是一個咖啡吧帥帥的男孩，沒有其他。

1999年出生的知瀟，3歲確診孤獨癥譜系障礙，從浦東特殊教育學校九年畢業(yè)后，就讀浦東新區(qū)輔讀學校職校，直到畢業(yè)（浦東有三所特殊教育學校：輔讀學校、特殊教育學校、致立學校。其中輔讀學校有陸家嘴、上南、職校三個校區(qū)）。

“2018年去青浦金水灣一年，2019年正式在‘忠華’畢業(yè)，2019年8月‘我是員工了’?！敝獮t自報家門，時間線都是對的，他說的“去青浦”是媽媽為了讓他增加生活技能、放棄學校實習而參與的一對一干預(yù)，他口中的“忠華”，正是輔讀學校的忠華初級職業(yè)技術(shù)學校，“夢工坊”的每個孩子都從這里畢業(yè)。

為“夢工坊”付出巨大心力的輔讀學校校長王英，盼著走向融合平臺的孩子多一個是一個，知瀟畢業(yè)后，教務(wù)處主任楊斌老師找到知瀟媽媽。那時“夢工坊”開業(yè)不久，知瀟媽媽知道校長老師們的好意，但是直皺眉頭，擔心知瀟不行，一句“那先試試看”，試到今天。

剛來時，知瀟興奮起來就揮舞手臂在店里極速跑，楊斌老師直擔心他剎不住車撞到墻上，如今的知瀟不跑了，也不叫了，來人開門，人走道謝，帥氣的知瀟就是“夢工坊”的顏值擔當。

和知瀟聊天是件愉快的事，他思維跳躍，語出驚人，剛才注意力還在明天幾點上班，馬上可以進入新主題。從“最喜歡去曹安公園，9號線到徐家匯換11號線，就可以看到京滬高速，也就是滬蓉高速”，說到“下班就買這個長的巧克力碎片蛋糕，下班就買，下班就被我品嘗”。

有些話他要重復(fù)好幾遍，這是自閉癥孩子的特征，但在他重復(fù)的話語里，有他的道理——強調(diào)“下班”，是因為剛來時的知瀟，最鐘情紅絲絨蛋糕，總是盯著誰會先行買走，有人買了他就阻止。在老板于成紅和店長龔園園反復(fù)勸導(dǎo)下，他不再只盯著心儀的“紅絲絨”，明白了店里的蛋糕首先是客人先點，他才反復(fù)強調(diào)“下班”再買再吃。

“我現(xiàn)在練薩克斯的曲目是《萱草花》，電影《你好，李煥英》主題曲?！陛娌莼◣讉€字說得抑揚頓挫，像在詩朗誦；面對封閉性提問“是這樣嗎”，回答都是特別洪亮的“是的”；旁邊人每一句話落，他也會點頭，回應(yīng)“是的”，讓你禁不住想繼續(xù)和他聊下去。

良性溝通建立在彼此有眼神、語言、肢體的回應(yīng)，而知瀟無疑是個特別好的對談?wù)摺Ｋ惹械叵牒腿藴贤ǖ脑掝}很多，電影《你好，李煥英》的若干情節(jié)，甚至影片中“大眾桑塔納的敞篷車開到懸崖上，是德國大眾的，車標像W”他都細致描述，語速很快，思維清晰。

旁人的對話，只要知瀟聽見，他都熱衷參與。提起南京的疫情，他接了話：“蘇A是南京，溧水區(qū)在南京，溧陽市在江蘇省，麗水美麗的麗是浙江的；南京有南京大排檔，小籠包、陽春面都好吃；溧水有個高新區(qū)，六合區(qū)也是南京的，南京中山陵、夫子廟……”活像個南京通。

知瀟愛看書，愛地圖，高速公路代號、天氣、旅游、車牌、彩票都精通，正準備繼續(xù)聊名勝古跡，突然畫風一轉(zhuǎn)，“張?zhí)鹛鹋钨e出生在南京?！苯K衛(wèi)視《非誠勿擾》的很多女嘉賓知瀟都知道，報起名字來像相聲中的灌口兒般麻利，整個談話被知瀟帶著節(jié)奏，“張?zhí)鹛鹈?，在南京大學和秦淮河女嘉賓一起拍照片就完美。”

話音未落，“陳嘉露好！”知瀟注意到了小伙伴陳嘉露，隨手拉門，隨著嘉露進門，“我?guī)湍闳ピ囈麻g開燈！”旋即留下一個竄出去的背影。幾天前，和知瀟鬧出“職場不快”的就是嘉露，只因兩個人搶著去拎一個桶，你爭我搶，誰也不撒手，從爭執(zhí)到爭搶。

知瀟一個大步竄出去，已是司空見慣，如果他看見客人在蛋糕柜前，會一個箭步從迎賓位竄過去，介紹起每一個蛋糕，繪聲繪色?！耙恍亩谩痹谒@里絕不誤事，一邊對答如流、一邊執(zhí)守本職，眼力見足夠到位?？匆姷觊L正準備系圍裙，一步又邁過去，“我?guī)湍阆??！?/p>

在任何一個咖啡店，這樣的積極表現(xiàn)都配得上“優(yōu)秀員工”。

NO.2

“于姐姐，明天我給你買早飯”

“如果哪天有人說，知瀟，到我這里上班吧，你會離開‘夢工坊’嗎？”

“不可以，因為我是迎賓呢?！?/p>

“如果工資更高呢？”

“這可以了?！?/p>

“那你就見不到大家了?！?/p>

“那不可以的，見到樓老師、楊老師、王校長、于姐姐、于姐姐女兒、園園姐姐，可以?！?/p>

“夢工坊”咖啡吧的兩家店都在浦東新區(qū)西南，知瀟家在東北方的外高橋，距離并不近。每天自己上班，公交轉(zhuǎn)地鐵再走幾百米，要一個多小時。從上學到現(xiàn)在知瀟都自己走，“我不累，我現(xiàn)在最聽話?！?/p>

他最喜歡和樓老師一起迎賓，有時候一天都在反復(fù)說“我喜歡和樓老師在成山路店和齊河路店迎賓”。

高跟鞋、長發(fā)飄飄、長裙，知瀟眼中美女“三標準”樓老師都具備，大家都覺得知瀟偏愛樓老師，其實知瀟眼中每個女性都美：“我最喜歡樓老師楊老師王校長于姐姐，都喜歡?！薄岸枷矚g”說得相當重音，表情認真。

園園2020年7月上任店長，棘手的事一堆，“開始也不知道怎么弄，只能學著處理，‘知瀟，安靜’，‘知瀟，停’，他就會克制住。有可能過段時間還會再說，但是你跟他講的當下可以停下來?！?/p>

知瀟很怕什么事情把他框住，日記要提前寫，比如說今天是周一，他寫周四的日記，坐了什么公交車，買了什么彩票，去哪個藥房買藥，周四當天他就按照日記來。他的行為體現(xiàn)著自閉癥的刻板，但是現(xiàn)在改善很多，當天例會各自宣讀日記時，站著補日記的就是他。

按計時器原先是知瀟的“坎”。

“夢工坊”的小朋友上班可以隨時休息，說一聲“我累了我要休息”，找個人替崗，按下計時器，休息10分鐘，時間到了再出來。知瀟從來不按，“我不要休息，我是來喝水的，我喝好了”，他不肯計時是怕時間把他框住，這個狀態(tài)持續(xù)了很長時間。

有一天，知瀟突然按了計時器，原來，實習生輔導(dǎo)員張麗麗老師講他了，“必須要按計時器，不按的話，明天就不要來上班了”。

在店長眼中，知瀟雖然偶爾還會重復(fù)一句話，但是變化有目共睹?！爸耙笏鍪滤纯梗耆荒苤v他錯，捂著耳朵就走開?！爆F(xiàn)在，知瀟得到認可越來越多，首先肯定他“知瀟聽話”，再提點小要求一點問題沒有。

“這是所有人一起潛移默化的結(jié)果，誰也不可能一下子改掉固有的東西；雖然他們是所謂特殊孩子，但我們并不希望把他們特殊照顧，拿職場人的標準要求，才能逐漸把他們帶出來，讓他們知道社會規(guī)則?！眻@園店長拿職場要求著每個人，開例會事無巨細，有時能開上半個小時。

知瀟摁計時器也印證這一點。孩子們都不愿意聽到“明天就不要來了”，他們深知自己是“夢工坊”的一員，是職場人，店規(guī)要遵守。

“扣嗎？扣嗎？”知瀟偶爾突然沖著于姐姐問，老板于成紅被孩子們稱為“于姐姐”，不知道的以為他沖著老板說暗號，語速很是迫切，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，知瀟會快速離去。原來，“扣工資”是于姐姐和店長“對付”知瀟的殺手锏，被扣工資，買彩票的資金會受損，這是知瀟的軟肋。但是從沒扣過。

“每個孩子對工資都有概念，都知道工資是好東西?！睆堺慃惱蠋熯呎f邊笑。

很多人都很喜歡知瀟，覺得他特別認真、熱情、真摯、樂于分享。

“希望我可以中獎。藍色號碼球13號中獎了，拿到了5塊錢；一次買2塊的，雙色球不同的號碼就買4塊錢。”

知瀟的一大愛好就是買彩票，“周三看七樂彩，周四看雙色球。”說起彩票興致盎然，“開心雙色球，幸運五百萬，愛心獻社會，和諧靠大家?！遍_獎口號報得相當有節(jié)奏，特意的夸張口吻，惹來大家一陣夸獎。

知瀟哪天要是中了獎，會折返回店里大聲宣布“我中獎啦，中了5塊錢，于姐姐，明天我給你買早飯”，第二天，他一定會帶早飯來，“于姐姐，這是給您的?！?/p>

“掙的錢買了彩票和蛋糕，能剩余的?！敝獮t工資從來不用交給媽媽，自己留著錢去曹安公園、看高速，還喜歡吃肉夾饃、酸菜面。

掙第一個月工資時，知瀟給媽媽買了“敖東安神補腦液”。“在普陀區(qū)的李子園買的，24.9元，媽媽開心了，媽媽看一下就好了，睡覺好了?！敝獮t加重語氣，又有點若有所思，“媽媽就不煩了”“媽媽就不煩了”“媽媽就不煩了”連說三遍，“爸爸看財經(jīng)的上證指數(shù)，就是理財，宏觀的……”

“我喜歡上班的?！比绻奶鞁寢屨f知瀟今天別上班了，知瀟也會開心，“房間收拾了，碗也洗了。我去曹安公園玩?！?/p>

NO.3

“我和這位姐姐擊掌啦”

“今天我聽話，聽話嗎？”

“聽話，知瀟是最棒的?！?/p>

“慶祝一下，要不要擊個掌？”

“好的，擊掌，擊掌可以噠！”

看得出來，讓他換崗到吧臺旁的出餐口，他很開心，筆直地站著，不時扶正臉上的口罩。上餐的盤子和收餐的盤子被他嚴格區(qū)分著，平時走路帶跑，但雙手拖著重量不輕的木質(zhì)餐盤和咖啡，找餐位、上餐知瀟都慢悠悠。

店大，距離不算短，當天的“輔導(dǎo)員媽媽”和店長分別在三五米開外“目送”他，讓他獨立完成和客人的交流，萬一有突發(fā)情況隨時上前。

整整一下午，知瀟安靜地站在出餐口，只有一次手比劃著有點自言自語，并沒有跑到任何人眼前說任何重復(fù)的話，每次上餐都完成得特別好，除了有一次送餐回來開心得有點小跑，被“輔導(dǎo)員媽媽”榮媽提醒，馬上停下來。

“知瀟真優(yōu)秀，真棒！”得到榮媽肯定的知瀟，和面前的每個人熱烈擊掌，擊掌演變成抓住，再擊掌……

以前的知瀟非常忌諱別人碰他，完全不要任何人觸摸他，直到園園到店工作的去年7月，知瀟已經(jīng)上班快一年。園園發(fā)現(xiàn)知瀟依然自己走到洗手間照鏡子，鼓搗一通把圍裙帶綁成一坨，別人給他系圍裙，完全沒可能，榮媽甚至被他踢過一次。大家用各種語氣試探，“這不好看的，我來給你系”，他永遠說“不要”。

沒辦法，于姐姐和每個老師只能耐心地多鼓勵多夸獎，過程僵持又堅持，持續(xù)了至少半年?！爱斔邮苣懔?，再給他施點小強硬，他說‘不要’，我說‘我就要’，一次不行兩次，兩次不行多次，多些耐心，然后就可以系了。”

園園的“小強硬”和楊老師于姐姐的諄諄善誘終于合力起了作用，“但開始時人僵著，雙手垂得直挺挺，現(xiàn)在不僅讓別人碰，還主動給每個人系圍裙?！敝獮t之前最難搞，現(xiàn)在主動“碰”別人。

問知瀟，要不要把剛才擊掌的照片發(fā)給媽媽，知瀟點頭。“媽媽，我今天聽話，特別乖，我和這位姐姐擊掌了！”上班時間沒有人拿手機，知瀟用記者手機發(fā)了段語音給媽媽。

那一刻，他不是弱不經(jīng)事的孩子，他想讓媽媽放心，只不過他可能不會特別復(fù)雜地描述情感，但聽者能感受得到。

“姐姐，你穿的是灰色的、有花紋的繡花的鞋子，還有一圈珍珠，高跟的鞋子好漂亮?！辈唤?jīng)意間就會受到知瀟的贊美。他細致入微，觀察著店里隨處哪邊有活計，觀察著很多人注意不到的細節(jié)。

第二天再去探店，得知知瀟當班。盡管臺風即將登陸，風雨欲來，還是特意穿了知瀟喜愛的連衣長裙和高跟鞋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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