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翟曉潔一、景陽宮：東西六宮中最冷清的一座宮殿1924年，馮玉祥發(fā)動“北京政變”，將溥儀逐出紫禁城，從此，紫禁城這座熱鬧了500多年、接納過24位皇帝的深宮大院，終于寂靜了下來。繁華盡頭，不過是一場虛夢。歷史的塵埃撲面而來，再大的權(quán)勢也

作者：翟曉潔

一、景陽宮：東西六宮中最冷清的一座宮殿

1924年，馮玉祥發(fā)動“北京政變”，將溥儀逐出紫禁城，從此，紫禁城這座熱鬧了500多年、接納過24位皇帝的深宮大院，終于寂靜了下來。

繁華盡頭，不過是一場虛夢。歷史的塵埃撲面而來，再大的權(quán)勢也終究成了夢幻泡影。

從此，紫禁城被稱為“故宮”，它承載的，只是那段故去不復(fù)返的歲月。

雕梁玉砌應(yīng)猶在，只是朱顏改。

當(dāng)宮門再度打開，進(jìn)來的，已不再是皇帝親王、后宮佳麗，而是一群中華民國清室善后委員會的工作人員。他們此行的目的，不過是打理清點(diǎn)宮室里塵封已久的舊物。

整個清點(diǎn)程序非常細(xì)致繁瑣，大致包括查報(bào)、登錄、寫票、貼票、照相五個步驟，從乾清宮開始，然后是坤寧宮、南書房、上書房……

一段時間之后，他們終于來到了景陽宮。這個宮殿位于東六宮的東北部，八卦中的東北方向艮位，《周易》稱“其道光明”，“景陽”即景仰光明之意。然而，那卻是東西六宮中最冷清的一座宮殿。

明代萬歷皇帝的廢后曾住過這里，相當(dāng)于是冷宮。直到康熙年間，朝廷才對景陽宮進(jìn)行了重修和整改，將這座廢棄已久的宮院重新利用起來。那時景陽宮主要是用來收藏圖書的，這里藏有12幅《宮訓(xùn)圖》，圖中描繪的全都是古代賢德嬪妃的勵志故事。每逢過節(jié)，后妃們便會來到景陽宮后殿學(xué)詩堂參觀學(xué)習(xí)。

然而就是這座最不起眼的宮殿，卻給了世人大大的驚喜。工作人員們走進(jìn)景陽宮，打開大紅木柜，首先映入眼底的，是一批舊年塵封的照片。照片上，都是同一個人的影像，或端莊威嚴(yán)，或故作慈祥，或搔首弄姿，有的照片上方，赫然顯著幾個大字：圣母皇太后萬歲萬歲萬萬歲。

能自稱“萬歲”的太后，清朝歷史上，僅一人而已。于是大家很清晰地分辨出，這照片上的人物，便是近代史上赫赫有名的慈禧太后。

工作人員們?yōu)檫@些照片細(xì)細(xì)地編號：

珍字

一八二，慈禧像，一張

一八四至一八五，慈禧放大相，四張

一九六，慈禧玻璃底片，一盒

二〇三，慈禧太后相片（帶錦匣附緞袱三件），十九張

二〇四，慈禧太后彩像（帶框），一張

二〇七，慈禧太后各樣相片，二百十張

……

工作給宮殿進(jìn)行編號，是依照《千字文》的文字順序來的。開篇“天地玄黃，宇宙洪荒”，乾清宮是“天”，坤寧宮是“地”，南書房是“玄”，上書房是“黃”，以此類推，輪到景陽宮時，已經(jīng)到了“珍”。

粗略計(jì)算，此次發(fā)現(xiàn)的慈禧照片多達(dá)數(shù)百張。

二、御前女官裕德齡

熟知?dú)v史的朋友都知道，曾經(jīng)慈禧是痛恨拍照的，她以為相機(jī)是西方淫巧之物，拍照更會攝人魂魄、損人陽壽。當(dāng)初她極其厭惡在紫禁城以拍照取樂的珍妃。珍妃生前，慈禧命太監(jiān)摔毀了她的相機(jī)；珍妃死后，慈禧又翻出她曾沖洗的照片全部予以燒毀。然后，這位視拍照如毒物大害、性格又乖張執(zhí)拗的老佛爺，最終為什么還會留下大量照片的呢？不得不說，這得歸功于她的御前女官——裕德齡。

裕德齡的父親裕庚為清朝外交官，母親路易莎?皮爾森是個法國人。德齡的童年是在湖北沙市度過的，1894年甲午戰(zhàn)敗后，沙市成為通商口岸，后來發(fā)展成洋人混雜的重要港口，德齡小時候在這里時常接觸洋人，漸漸開放了視野。1895年，裕庚被任命為特命全權(quán)大臣，出使日本，德齡隨父親到東京赴任，三年后，裕庚出任駐法使臣，德齡又跟隨父親去了法國，一待又是三年。六年的海外生活豐富了她的閱歷，使她成為一個眼界開闊、思維活躍的姑娘。1903年春，17歲的德齡剛隨父親回到北京，慈禧便下旨，命她和妹妹容齡一同進(jìn)宮做女官，擔(dān)任貼身翻譯。

在德齡的極力勸說與鼓動下，慈禧終于拍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張照片，這一年，她已經(jīng)69歲。

第一次拍照時，慈禧看著相機(jī)，好奇地問：“真是奇怪，這東西怎么能把人的相貌照下來？”她叫一個太監(jiān)立在照相機(jī)前面，自己從鏡頭這邊望過去，忽然喊道：“為什么你的頭在下面？你現(xiàn)在是用頭站立還是腳站立？”

照完之后，她對德齡不斷叮囑：“我剛才的樣子太刻板了。下次要照的時候先告知我一聲，我要照個和氣些的?！敝笏执咧慢g趕緊將照片洗出來給她看看。那以后，慈禧便開始迷上了拍照。

因?yàn)榈慢g的游說，我們才終于有幸目睹慈禧的廬山真面。盡管留下的照片不少，但是她還是千篇一律的模樣和神情：身著的旗服寬寬大大，沒有絲毫的玲瓏美感。臉色總是暗沉，細(xì)長的雙眸下掛著雞蛋大小的眼袋，方正的大臉，扁平的下巴，還有一張很闊很厚重的嘴唇，搭配起來真是不好看。

從照片上看，晚年的慈禧一點(diǎn)都不美，于是我們猜度她年輕時也好看不到哪兒去，畢竟年老也該看得出年輕時的影子。比如秦怡， 90多歲了依然眉目清秀、鼻梁挺直、唇紅齒白；趙雅芝，60歲仍然面容清麗、身材苗條、風(fēng)韻十足。年輕時是美麗的少女，老了就該是美麗的老太太。這句話反過來說也成立，老了還美，年輕時才會美。

然而在慈禧身上，這樣看似合理的邏輯論斷與史料記載極不相符。

歷史告訴我們，即便到了滿面塵霜、老態(tài)龍鐘的年紀(jì)，慈禧依然經(jīng)常炫耀自己年輕時的風(fēng)光：“入宮后，宮人以我為美，咸妒我，但皆為我所制?！痹?jīng)她的美色，已到了遭人嫉恨的程度。她不僅貌美，還頗有手段，所以魑魅魍魎皆為所制。

三、慈禧到底美不美？

慈禧身邊曾有兩個人與她有過近距離接觸，并在后來的回憶錄中明確寫到了她的外貌，一位是裕德齡，一位是美國女畫家卡爾。

德齡1903年入宮，1905年出宮，正值慈禧68至70歲，其間與慈禧朝夕相處。她后來在回憶錄中這樣寫道：“太后當(dāng)伊在妙齡時，真是一位風(fēng)姿綽約、明媚艷明的少年，這是宮中人所時常稱道的；就是伊在漸漸給年華所排擠，入于老境之后，也還依舊保留著好幾分動人的姿色咧！”

1903年，美國大使康格來到中國與慈禧會面，并帶來了一位名叫卡爾的女畫家，卡爾從1904年8月開始為慈禧畫像，與她朝夕相處了九個月，后來卡爾在回憶錄《慈禧寫照記》中細(xì)筆描摹了她的外貌：“我看眼前這位皇太后，乃是一位極美麗極和善的婦人，猜度其年齡，至多不過四十歲，而且其性情佳麗姣好，使人一見便生喜悅之情……慈禧太后身體各部位極為相稱，美麗的面容，與其柔嫩修美的手、苗條的身材和烏黑光亮的頭發(fā)，和諧地組合在一起，相得益彰。太后廣額豐頤，明眸隆準(zhǔn)，眉目如畫，口唇寬度恰與鼻寬相稱。雖然其下頜極為廣闊，但絲毫不現(xiàn)頑強(qiáng)的姿態(tài)。耳輪平整，牙齒潔白得如同編貝。嫣然一笑，姿態(tài)橫生，令人自然欣悅。我怎么也不敢相信她已享六十九歲的大壽，平心揣測，當(dāng)為一位四十歲的美麗中年婦女而已?！?

現(xiàn)代史學(xué)家在評述慈禧外貌時，基本上持一致肯定的態(tài)度，除了以上的史料，還有根據(jù)慈禧的經(jīng)歷推斷出來的。

慈禧是通過選秀入宮的。滿洲八旗分上三旗、下五旗，上三旗歸皇帝統(tǒng)領(lǐng)，屬于王牌軍，待遇好，地位高。下五旗屬于雜牌軍，待遇低，地位差。慈禧是滿洲鑲藍(lán)旗人，屬于下五旗。慈禧出生時其父正做著筆帖式，只是一個八品小官，直到咸豐二年才升為四品道員。也就是說，慈禧既沒有高貴的血統(tǒng)，也沒有顯赫的門第，要想得到咸豐帝的寵愛，出眾的美貌和精明的手段是她唯一能依仗的王牌。

此外，慈禧的競爭對手頗有實(shí)力，當(dāng)時和她差不多時間入宮的還有貞嬪、云嬪和麗貴人。貞嬪，一個月后被冊立為皇后，即后來的慈安太后；云嬪是咸豐在藩時的侍妾，非常了解皇帝的習(xí)性；麗貴人，人如其名，美麗異常，很多影視劇中都說慈禧因?yàn)榧刀首詈髮⑺群χ滤馈?/p>

除了這些有案可查的嬪妃之外，據(jù)說咸豐的圓明園里還藏有 “四春”。就在這樣競爭激烈的境況下，慈禧還是突出重圍，奪得了咸豐的寵愛，入宮兩年就由蘭貴人晉升為懿嬪。待她誕下皇子載淳后，由嬪升為妃，后來又做了貴妃，因?yàn)橄特S朝沒有設(shè)立皇貴妃，所以慈禧成為后宮僅次于皇后的人物。這一年，她只有24歲。

史學(xué)家推測，慈禧年輕時應(yīng)當(dāng)很漂亮的，不然怎么會在選秀里脫穎而出，何況咸豐是個出了名的好色皇帝，慈禧不漂亮又怎么會在后宮佳麗中獨(dú)占頭魁、平步青云。

四、慈禧最后那張陰森的偽照

然而因?yàn)樗幍臅r代風(fēng)云際會，頻繁遭遇轉(zhuǎn)折，而她既沒有高超的掌舵水平，又做不到在洋人面前硬起骨頭，中國的航向終在她的手上，走到了危急存亡的岔路口。于是歷史留給她的，大多是身后的罵名。1908年，她因身患痢疾在儀鸞殿去世，葬禮十分豪華隆重，不僅陪葬無數(shù)，抬棺人數(shù)量高達(dá)128人，完全是帝王的規(guī)格。出殯時，皇室成員、文武百官傾巢出動，沿途百姓觀摩，道路被圍得水泄不通。她死后三年，清朝亡了，然而世事巨變于她又有何影響？該享的榮華，不該受的奢靡，她已在生前盡數(shù)得到。

誰能料到，僅僅過了20年，她被封塵的尸身，就以一種倉促羞恥的狀態(tài)，展現(xiàn)于外人面前。

1928年夏，軍閥孫殿英制造了駭人聽聞的盜陵竊寶案。所盜的兩座墓葬中，一座是清朝乾隆皇帝的裕陵，一座是慈禧太后的東陵。這位孫殿英自稱大明遼東經(jīng)略孫承宗之后，四年前，馮煥章用槍桿子逼宮，把末代皇帝趕出了紫禁城。孫殿英想著，他們有槍桿子的可以革滿清的命，自己槍桿子沒幾條，只有革死人的命。冤有頭，債有主，滿清王朝的總頭目，就是慈禧太后。

7月上旬，孫殿英部以軍事演習(xí)施放地雷為名，驅(qū)走全部守陵人員，封鎖關(guān)隘，實(shí)行戒嚴(yán)。后來他們又以炸藥打開了入口。硝煙彌漫中，做為永久性工程的定東陵毫無招架地敞開在這群匪兵面前，統(tǒng)治中國半個世紀(jì)之久的慈禧太后的陵寢大難臨頭。

慈禧的棺木被打開后，一場暴虐的洗劫是免不了的，當(dāng)時中國最頂尖的物質(zhì)財(cái)富幾乎都集中在這里，慈禧的嘴里含有一顆巨大的夜明珠，據(jù)說正是這顆夜明珠致尸身不腐，士兵伸手去取，粗魯用力地掰開她的嘴，她的臉頰被撕破。慈禧的壽衣禮裙綴滿了數(shù)千顆珠寶，因而也被扒掉，她的尸身從棺槨里被拖扯到地上，凄涼不堪。

等到盜墓的消息不脛而走，皇室宗親再看到這位老佛爺?shù)恼嫒輹r，無不憤慨潸然，只見慈禧遺體趴在槨蓋上，頭朝北，腳朝南，臉朝下，左手反搭在后背上。頭發(fā)散而不亂，發(fā)根處還扎著紅頭繩。上身裸露，下身穿著褲子。一只腳穿著白襪子，另一只腳赤著，襪子扔在一旁。因?yàn)榱昴钩Ｄ觋幚涑睗?，她的尸身長出許多白毛，還留下許多拳頭大小的青色和褐色斑痕。這就是慈禧留給世人最后的形象，而后她被重新收殮，蓋棺安葬。

而今網(wǎng)上還能看到慈禧尸身腐爛的照片，這自然是偽照。只是她在民間的聲望一向不好，大家自然也就樂得見她丑陋的模樣。因?yàn)橛辛艘粓霰I墓的鬧劇，人們終于又相信了“惡有惡報(bào)，死后不寧”的天理之論。通常，歷史的記憶要重現(xiàn)人間，必須依附于累累白骨，所幸近代人物留下了影像，我們重塑那段歲月就變得更加真實(shí)可依。而我們在回顧慈禧的經(jīng)歷時，或許她生前眾多的鮮活照片，都不如最后那張陰森的偽照來得精彩。

【作者簡介】翟曉潔，湖北荊州人，武漢大學(xué)新聞系碩士研究生。曾在中國國際廣播電臺負(fù)責(zé)采編工作。已發(fā)表新聞、散文、詩歌、小說等一百多萬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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